克劳德曾去过海边,周末闲时一家人自驾出行去往了附近的海滩。可他没有下水乃至于未曾踏足沙滩,只站在木制的观光走廊上,躲藏在巨大的遮阳伞之下眺望着远处沙滩三五成群嬉闹着的人们。母亲询问他为什么不下水去游泳,话语之中满是关切。可他未能回应这份温柔,只支支吾吾的拒绝了邀请。放任了克劳德远离海边的母亲未曾知道的事情是促使他如此做的是第一次面对海就平白生出的厌恶,来之前克劳德明明是有所期待的,由照片与视频,还是电视节目中的介绍也好,对广阔的海面以及湛蓝的海水抱有着幻想。可当他踏足此地时,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宛如针扎一样叫他不安,光是远远看着海水幻想着水蔓延过他的脚踝以及缠绕而上的水汽就叫人不安起来。霎时间克劳德对大海就失去了一切兴趣,以至于这份记忆在以后逐步转变为在雨天的水汽与低气压之中的疲倦。
这也不过是克劳德童年众多微小事情的一件罢了。是遗传自母亲还是父亲?克劳德总是有些偏于敏感而畏首畏脚起来。因为从小时便没能明白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吗?可结果是等克劳德反应过来回过头来看时,已经未能融入任何一个地方,总是被“搞不懂”“胆小的家伙”以至于更小的理由所厌恶着。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也并非是孤身一人,
对于克劳德可以谈心的朋友一样存在,那也没有将自己置于人群之中的必要,只要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就行。
所以克劳德当时也只是凭着兴趣坐在了篮球馆的观众席,毕竟他也没有另外的理由待在这里。隔着两排的有替自己朋友或者憧憬的对象加油助威,或者只是低头拿着手机打发时间,单纯在等待的人。而克劳德则是安静的坐在了第一排,以着堪称好学生上课一般的姿势安静注视着场内跃动的人群。
“有兴趣了吗?”中场休息的时候,拿着一瓶矿泉水的扎克斯自然坐在克劳德身边。
“还好。”毕竟这种集体活动在过去向来都是与克劳德无缘。“其实…说真的有点搞不懂。”
“那不是挺好的吗?”面对咯咯笑起来的扎克斯克劳德想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有触动到对方的笑点。
“尝试一下?反正锁门也是巡逻的负责,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没人会管你。”扎克斯已经开始自顾自的替克劳德安排与人打上了招呼,他怀着好像也可以?的想法,庆幸自己今天穿上的是便于运动软底的球鞋。
克劳德想来自己自那以后在与扎克斯相处的日子累加之中也学会了如何保持自己的步调。可就算如此面对本人突然拜访这样的突击着实叫人吃上一记重击。
克劳德敢打包票绝未漏看对方的消息更别提要前来拜访这样的事情,面对唐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扎克斯他只能在心底里叹气,虽说是不讨厌。克劳德按部就班的完成流程,拿钥匙转开了门停稳了机车途中记得接过对方提着的一提饮料。之前与人发去的照片是没漏过桌上的生啤的,可对方从来都不会买酒给自己。
“货还没来得及整理,小心别踢到。”
两人绕过散乱满地的箱子包裹往屋内迈步,克劳德嘎啦啦的拉出椅子,摆上桌的是扎克斯自己带来的饮料。
“有什么事?”
“看望下刚回来的人不行?”
“明天不是就要见面。”
“唉—我说你啊。”扎克斯长出一口气露出无奈的表情,视线转向了门口那副乱糟糟的场景。“还记得我说过假如你回来要帮忙来着吗?”
“记得。”
“结果这几天忙着开办快递点的事情不是完全
没和我说。我可是直到看到宣传广告才知道这事诶?”
“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决定好。”
“…我说你该不会只是想开车所以就干了这份差事吧?”扎克斯知道克劳德现在用于送货的机车是他积蓄已久的一个愿望,是将花费诸多时间与精力的奖学金一口气挥霍一空的结果。在他得到这辆机车后独自外出的次数越发频繁,扎克斯也开始收到各种不知何处拍下的照片,以及证明他是骑车外出的公路照片只多不少。
克劳德沉默的几秒过后是扎克斯噗哧一声笑出声打破了沉默,即使克劳德带着牢骚的抱怨干什么也没止住对方的笑声,只能皱着眉看着对方愈演愈烈到了眼角带出泪花的地步。
“我说这可真是克劳德风味。”
“我是汉堡品牌吗?”
“不是也挺好?考虑再搞个外送食品也不错—啊,抱歉抱歉。”扎克斯的冷笑话终是到了极限收到了克劳德的怒目而视,拍着肩叫他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想说一时决定不了就慢慢想多尝试,不管你做我什么都会支持。”
“请不要向毕业有三年的学生摆出未来咨询老师的架子。”
“喂,老师的威严还是很重要的哦?话说毕业那天你也是马上就喊我名字完全没有犹豫,我可是有被伤到直到现在啊。”
“是扎克斯你自己和‘老师的威严’无缘导致的,毕竟总是作为被训斥的那方。”其中的四字被克劳德刻意加重语调,在克劳德看来作为老师的扎克斯简直和大一点的学生没有区别,兴许是因为毕业马上就考取资格证,再加以上本校的毕业生,上任太过火速还不熟悉工作的缘故。克劳德都有听闻过一些老师之间流传的宛如学生时代的延续一样依旧被原先的老师训斥的趣谈。 “所以扎克斯又是怎么决定的?”
“嗯?”
克劳德面对扎克斯因为被提了问而明亮起来的眼神,刚出口就感受到了何为后悔。这家伙是不能马上给甜头的人。
“我的话当然是想做就去做了。”
“那算什么…”收获到的答案太过符合对方的行动派作风,一样毫无建设性让克劳德只能叹气。毕业以来已有三年,可结果无论是感情还是生存他都没能有个目标与计划。结果只是跟随着浅现的欲望,和暴风中的小舟一样扯断了帆绳随波逐流。除开扎克斯以外的老师,还是关心着自己的朋友也好,他们所提出的建议都提不起兴趣,克劳德总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些。
不过对于扎克斯在担心自己依旧还是觉得有点高兴。毕业的最后克劳德也没能和对方开展所谓的新关系,原来的联系也是像这样藕断丝连着。对于因为苦恼不知如何处理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扎克斯,最优先雀跃着感情竟是原来对方也有这样一面。
“话说你现在还在这闲逛真的好吗?今年的毕业生聚餐应该是你筹划吧?”
“是啊…哦。”
“你要再出什么纰漏要知道雷诺他们的准备计划可就只等一个受害者就位。”扎克斯做事很认真所以周围人都不会怪他出了错误,只是他总是能在些细小但不可或缺的地方丢三落四,在他身上常常会发生类似于一个人约了一群人玩桌游可发起者本人忘记带上骰子这样的展开。
克劳德挪开环绕在脚边的箱子,订购的简易货架还未到货只能将这些东西码起来,他没预计到只是想先做准备贴出的公告会招来如此多的人,光是登记就已经让克劳德几天以来都是伴着城市凌晨的清扫车入睡。
“事实上我今天的货已经送完了,要是能尽早解决这堆东西还能开车出去转一圈。”
“克劳德你真的是人间瑰宝!”
“记得请我一个扎克斯口味的汉堡就成。”克劳德不想分辨这句话的真实成分占比,两个人出门…,见鬼。他差点在没讲话的时候咬到自己舌头。
那天晚间克劳德陷入了沼泽一般的梦境,兴许是夏日因昼夜温差而在夜间弥漫开的水汽,还是白天他与扎克斯相隔许久的突然见面。梦中一切都是破碎又模糊,让人想起幼儿园孩子们不成章法的蜡笔画,被水洗涤更残留不下多少色彩。可即使克劳德睁开眼,挥之不去的尽然是梦中一片荒野的毫无生机的大地,机车的轰鸣声以及湛蓝的天空。醒来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克劳德有些迷糊的分辨出天空边缘的积雨云。
“出门的话就看下天气预报再出门啊。”无法再入眠的克劳德向梦境中的人抱怨着,放任无法形容的感情在精神之中沉淀下去。他回忆起进修时偶尔也是这样的,独自一人在城市之中的夜晚燃起的情绪翻腾于整个夜晚。他一开始以为是思乡,却又有哪里不对。
在那段时间之中有时他终无法忍受,离开学校跨上车子在公路之上毫无目的的奔跑,直到来到连街道与商铺都一并失去踪影的地方,盯着那些绕着路灯飞行的蚊虫发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应该没有可以感伤的理由,但心中有什么无法弥补的感受还是过于鲜明。是觉得不足够的我太过贪心了吗?是模糊不清的我太过苛刻了吗?对于扎克斯也是一样,明明是觉得屏幕上的文字还不足以描述,认为几十秒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因为想要见他才回到这个城市。
可当克劳德回来站在这里见上面时,他却又不明白自己是想从对方那里要求得什么了。
一夜未眠的结果是克劳德站在聚餐的店铺前,对着闪烁的LED灯叹气。他光是想象一下接下来喧闹的场合现在就已经想回去了,上一次聚会残留的笑料消耗到现在还有剩。克劳德抱着中途找点理由逃走的计划走入了可谓魔窟的存在。
聚会的构成是酒,食物,游戏,以及胡闹的人们。前奏是还算规范化的寒暄与最近的回顾,三言两语加之几杯酒下肚过后是玩笑以及宣泄,再之后是时间催化下,材料为开始消解在血液里的酒精制成的蛊。
克劳德为不被波及远隔着半张桌子看着理所当然成为受害中心的扎克斯,摇晃着玻璃杯做出这酒真不错的表情,生硬的回避掉了对方求助的眼神。
虽然非常对不起但之前一次已经吃到足够的教训。克劳德在心里默念着替对方祈祷。
时间继续流失,逐渐的大脑像是被没入毛茸茸的棉花一样停止运转涌出漂浮感,明明喝过的酒还不足以到令人醉倒的地步,可克劳德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应该是未能睡好的缘故,因为这种感受却也和醉酒还是有着些区别,脑子能够接受分析眼前与周围的声音与画面,可周围人的谈论还是瓷制的餐具与玻璃杯互相碰撞的声音也好,一切都像是电视中的影像般的遥远,而他则只是一个观众。
是这段时间忙碌没休息好的缘故吗?
克劳德与旁边的人招呼去卫生间清醒一下,一边想着如何实习找个理由早点离开的计划。他离开房间,在前往的走廊上开有的一格窗户上撇到了天空边缘的积雨云。踏出的每一步将那些吵闹声抛在脑后这种感觉就越发鲜明。
从喧闹中逃走后克劳德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怀念起驾驶着机车在上道路疾驰的感觉,和在城市之中运送东西完全不一样,修学时期他的个人出行一向是沿着高速公路压着限制速度的边缘疾驰,不会规划路线,不会规划目的地,唯一调查的事情只有附近地区的天气预报以及在人少的时刻出行。
感应式的水龙头在他回忆了一大半后才关闭,冰凉的水没能替他带来清醒,反而脸上与手上残留的水渍带来的黏湿感更叫人不快,以及残留在耳边烦扰,在封闭的狭小空间还回响着的流水声。从小小的窗户中吹进的风带着浓厚的水汽,不赶快离开的话,要是迎上暴雨可就烦人。克劳德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个猫似的如此厌恶水。
离开到哪里去?
不对。
你又一次想要逃走了吗?
我没有。
“克劳德?”
他在未平复的水声之中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起骑着机车疾驰的感觉。他从小都少有运动,即使是乡野长大的孩子却还算是个文静的人。他在脸上温热感的感知之中思考,自己为什么无法安定下来,会想要抛弃现有的一切离开?明明这里一切都很顺利,这里有爱着他以及他所爱的人在,两者都足以让他为之喜悦。他在旋转的视野之中询问,自己是不是在哪里有见过听过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然而那样的感受,不过是心理上称之为既视感的错觉。
现在在喊着我名字的这个人,能不能告诉我这种一直躁动不安的感觉是什么,自己又到底是什么地方缺失了?
最后能听见的是透过窗户传递而进的是雷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下起了雨。倾倒而下的无数雨点串联成丝连接了天空与大地,在世界的这一舞台之上落下了透明的帷幕,也不知这是开始的预告,还是结束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