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死,那人哭着说不想战斗因为害怕死亡,其实我也一样的。”
“别笑,我认真的。死亡很可怕,降临到每个人身上无论是富有还是所谓高贵的人都会平等的剥夺一切。”
“所以我才去战斗……你能明白吗,因为我很怕死,所以我才去战斗。”
将雷文从昏迷中拽出的是呕吐感,强烈到推搡着雷文比睁开双眼观察自己身在何处,更先一步支起身子吐出蔓延上喉咙的东西。
残留在嘴里的苦涩和粘稠感,以及可以自由活动未被束缚的手脚证明了自身的安全。
“太好了,看来还是很成功的。”
随着说话声,雷文听见的是带着些厚重感的碰撞……鼓掌声?一个像毛团一样的生物让跟在旁边的另外一个毛团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嘱咐他为了确保手术成功和记录后续反应继续休息。
干净的水和舒服的床铺,关键是从来者身上感受不到敌意。雷文选择闭口不问,就算真的要发生什么的话,为了他要完成的事情,此刻养精蓄锐也是头等大事。
抬头可见的木质横梁和偶然能从窗外听见的嬉闹声,一次一个胆大的孩子从门边探出个脑袋被应该是他母亲的人提着耳朵拽了回去,后来是一个围着围裙散发着些许铁锈和油污味道的人抱着一个已经零散,表皮粘着褐色瘢痕的东西来问他是否搞得清这东西。雷文只摇头。对方便抓着脑袋嘟囔着同一地方也不尽相同,问她又会被扇巴掌之类的话出去了。
同一地方……雷文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也认得对方拿来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是被追着跑的认识。
神给他丢下的骰子扔出了绝妙的点数,本作为纳斯德的实验品该当失去自我成为武器,就那么稀里糊涂的醒来,从透明的瓶子里破壳重生,又在这个名为嘭咕族的地方第二次苏醒,以及第二次改造。
他们认定曾经袭击过村庄的自己是受到体内部件的影响以及纳斯德的支配,再三考虑后为自己拆除或是停用体内大部分属于纳斯德的机能。虽说如此,对纳斯德还是机械也好本就不熟的雷文,看向自己依旧留做用为义肢的手臂,自己已然不同的扭曲感还是挥之不去。
自己究竟是死里逃生,还是已经死去过一次,又或是死前片刻的走马灯,一瞬的梦?
雷文在等待身体愈合,在床上度日的时间里,辨别清醒与睡眠的界限依靠的不是日升日落与生物钟,是平静与空荡来者感受不同的差距。与只有为其送来饭菜和检查身体的人离开便继续归于安静的屋内不同,梦里就像一出宏大过头的戏剧,心急如焚的剧团长赶着要将所有剧目一口气呈现在他眼前。从四分五裂的培养罐里流出的浑浊液体到将一切吞噬进冰冷潮湿的监牢,铁质栏杆闪烁的像是刀剑在阳光舞动的影子,雷文听见了幕前灯光在他身上拉的笔直的影子里,传来由远到近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是谁在急促的奔跑声,在暗无天日的走廊里向尽头奔跑着,是由远至近,向他而来,提醒着雷文该向前方逃跑。
“可是那里没有我的位置。”回忆着梦里的场景默念着,然后再次醒来在安静的现实中消化梦里未完的焦虑。
雷文拒绝了嘭咕族的工匠提出应该拒绝修养的建议,身体恢复远没到可以四处乱蹦的程度。
“可我继续再这么躺着会发疯的。”雷文这么说,对方也只能点头回复以那好吧,将雷文的精神状况作为下一个研究的课题。
除了雷文自己必要的出行,也会接下一一些村内居民的委托,来来往往他都已经成为村内小有流传万事屋一样的存在。
“对了,有关于纳斯德的情感系统……说不定是停止了你体内纳斯德运作减少了干预因素的短时间爆发……”
只是雷文的身体还是情绪未随时间回复,疼痛还是焦躁的情绪依旧在不同时刻造成困扰,工匠曾联系上某位纳斯德的专家结果也只能得出一个带有推测性的答案,另外对方希望是否可以见上雷文一面却被拒绝。
“……为什么?说不定我会因为一些想法去袭击对方。”
“哦,那你最先袭击的该不是这里吗?”
“嗯……说不定是因为你们没被我判定成人类或者纳斯德。”
因大笑而从鼻嘴涌出的气息吹的毛绒绒的胡子一抖一抖,发出一些低哑的嘘声,砰咕族特有展现大笑的标志。雷文说过很多次依旧抱有的仇恨感就如此被一笑了之。该说是本就将居住地建立在荒废的土地上的种族吗,无论是被纳斯德袭击了,就算尸体的力量再次增加了多少也好,那些在村子里轰轰作响,帮忙工作的纳斯德机器也不会停下。
所以他们才会对我伸出援手……如果是人类的话………呃。又开始了,厌恶,憎恨,复仇心,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无视本人意志在感情部分倒下,雷文压下宛如轰然倒下一般的冲动,挥刀插断了纳斯德治疗师位于装甲正中的核心,放任远处的挖矿型号的纳斯德拖着对应人类肢体应是手部,已然断掉的钻头跌跌撞撞的逃走。不过在此之前最后的纳斯德生产线已经连着他的伪品一同被毁掉,那个纳斯德逃向哪结局都只有死。
连纳斯德都怕死,这事实让雷文感到有点发笑。让他想起曾有个向他哭诉战场恐怖的士兵,当周围嘲笑他怕死那人一副难堪到快吐出来的表情后,雷文鬼使神差的接了句话。
“没什么,我也怕死啊。”
那人下一秒惊恐的程度比从战场归来还夸张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受伤的。
雷文乘着回忆的浪潮向平原更深处的前进,走的越深,所遇到的纳斯德外壳上的锈迹也越深,相应挥刀的次数又越来越少,只有黏着在鞋底的粘稠感和使人皱眉的空气压缩声。几近要扒上喉管的殴吐感让雷文后悔没有在嘭咕族提到有因为废弃纳斯德囤积而生出的孢子四处弥散时多戴上一个面罩。坏死,崩塌成碎块的纳斯德生出代表生命的翠绿色,弥补上损坏部分的绿色甚至给人一种这些纳斯德孕育出生命重获新生的错觉。
“有够恶心的……。”雷文看到还有孢子从滴答留下锈水的管道内喷出,不过雷文目前能做的只有用手稍微遮住口鼻,这一只有心理安慰的无用行为。
雷文是在战场成长,更是城市,更是血与肉构建而成人的荒野,他对自然还是知之甚少,他习惯于火焰燃烧过军人征战过的平野所蔓延开满是脂肪的肉燃烧带来的焦烂味。雷文所曾见到的绿色限于未婚的妻子强行塞给他的盆栽,因为对照书本拙劣的培育方式生长的有些弯折的幼苗。所以他未曾发觉,那些纳斯德真的因为这翠绿的孢子重获新生。
然后我死去,这是第二次重生,他说。
“你的结局只有死亡了,雷文。”有人在说话。
又是做梦,雷文马上就明白。自己的上部分记忆还在冒出恶臭的洞窟战斗,咔嚓被剪下一块下一秒就跌在这不正确的地方。软绵绵的草地触感,弥漫的硝烟味,令人呕吐的血腥味,沉默围绕过来的士兵们都纹丝不动,只有风吹的他们铠甲叮叮作响。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在长久混乱的梦境折磨之中,雷文一直抱有疑问。倘若这份憎恨无法平息,倘若这份悲伤无法缓解,倘若这份遗憾无法弥补。
那为什么无论仇人还是爱人都未曾出现在我的梦里,即使是做着清醒梦的现在也一样,宛如只有我被抛弃在这。
前进,前进,向着爱人所在的地方只为牵起她的手。
前进,前进,向着仇人所在的地方只为砍下他的头。
前进,前进,向着死人该当归去的地狱只为——
“闭嘴。”雷文发出声音打断了梦中的演出,跳上舞台挥拳击碎了演出的人偶,聚光灯打在他头顶上,周围的一切融化进强光边的阴影,现在他是舞台之上唯一的主演。“不需要再到哪里去,我来打造地狱就好。”
“为生者,也为死者。”
雷文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浅浅的水洼,因为生出的青苔而黏滑的湿土粘在脸上实在叫人不好受。他跳起身抹了把脸深吸口忍下泛起的呕吐感向更深的目的地前进。